【戚顾衍生】天梯(三)

前文:


三、

文初的国语蹩脚,三句话里有两句听不分明;方浩声倒是从小在上海长大,可偏偏他听不见,只能依靠文初半生不熟的手语翻译,脑内重新组织语句,再译回手语,一波三折地同路上行人艰难沟通。

好容易找到住处,挥别方浩声之后,文初便将行李搬进临时住所,拉开飘窗上的布帘,深深地吸了一口厚重的木板气味。

“文初,跟你说了多少次了,进房间要先通风,否则会伤身体的!”娇姨拨开一屁股坐在电脑椅上的文初,唠叨着推开窗户。高层的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,卷得窗帘窸窣作响。

娇姨俯瞰血脉一般奔腾着的公路,若有所思地叹道:“这里明明和澳门不一样,可还是让人觉得很像。”

“当然像啦,不管到哪里,同你打交道的不都是人?做人么,总是大同小异的,”文初伸了个懒腰,“娇姨你饿了吧?刚买了挂面,我去给你烫一碗。”

娇姨看着文初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,仍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:“文初啊,你怎么会认识今天下午在机场碰见的那个人?”

文初将蛋花从锅里翻到汤碗中,埋头切起了葱花:“说实话,我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,谈不上认识。”他捞起挂面,点上清汤和调料,端到娇姨面前。

“娇姨你还记得两年前曾有个乐团到文化中心巡演吧?当时还是你说名气大,君好又恰好送来两张票,拖着我一起去看的。”文初吸溜一口面条,有些难为情地笑笑:“你也知道,两年前我哑病还未好,见了人一紧张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。结果就在门口等你的时候,撞上了退场的乐团。”

娇姨恍然,那天晚上天气不佳,云压得很重,于是自己总要担心下雨,可演出结束之后,却因为熙攘而把伞落在了座位上。她交代文初站在门口,有什么事便吹响银口哨,自己则逆着人流焦头烂额地找寻雨伞。

“你记起来了?我就是那时候遇见他的。”

也不知娇姨做什么去了,一直等到观众散尽,也不见她从正门出来。文初记得自己正百无聊赖地摆弄口哨,突然听到后台侧门里传出一阵喧哗。他以为是找着伞的娇姨,便兴高采烈地奔过去,没想到迎面走来的却是个西装革履、脸色铁青的高大男子。

“喂,你是什么人,怎么会跑到这里来?我们已经散场了,不接受签名和采访。”大个子抬手一拦,恰好挡住了背后一名提着小提琴盒的男子。

一名秾纤合度的女子从大个子身后绕出来,凤眼瞪着不知所措的文初,呵斥道:“这里的安保怎么搞的?要是浩声出事了怎么办,他们赔得起吗?!”说罢,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文初,有些嫌弃地说,“穿得这么穷酸还来堵人,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。”

越是紧张,文初便越是说不出话来,他憋红一张脸,对团团围住自己的乐手不住比划,但是他们显然都不懂手语,反而愈发不耐烦起来。

“陈雨,你这么咄咄逼人,反而问不出东西来,”最开始被护在外围的男子绕开众人,走到文初面前,“他起来不像是刁难你们,而是真的说不出话来。”

文初连忙感激地点点头。

方浩声想了想,向身边的乐手借了支笔,在自己的手背上写下一行字:“不好意思,我的同事误会你了。”

陈雨神色一凛,又惊又怒地开口阻止:“浩声,你的手……”

“写个字而已,不会触犯保险条例吧?”方浩声的脸色一寒,但很快又恢复原状。他温和地看向无措的文初,卷起袖子,在手臂上继续写道:“如果你要等人,最好到走廊里坐一会儿。马上要下雨了。”他指了指阴沉的天空,又指了指灯火通明的走廊。

文初扬起一个感激的笑脸,冲方浩声打了个手势,表示自己很喜欢他的音乐,随后便欢喜地拐进走廊里去了。陈雨拉长了脸,看向默默用湿纸巾擦拭墨痕的方浩声,厉声道:“浩声,你知道对一个音乐家而言,手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吗?”

方浩声冷淡地瞥了她一眼:“别人我不清楚,不过对你而言,这双手就是我的全部价值吧?”

陈雨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,一张俏脸发黑,良久才忿忿道:“你不过是喜欢跟我对着干。”

“是吗?乐于助人也算是跟你对着干?”方浩声远远地对着文初一笑,带着乐团走远了。

“喂,我看你才是发痴吧!”娇姨狠狠掐了一把文初的脸,将他从回忆中扯回现实。

“噢!娇姨你下手太重了,我的脸都被你拉松了!”文初捂着脸抗议。

可是文初不得不承认,不论是两年前光芒四射的方浩声,还是两年后锋芒尽敛的方浩声,都对自己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。好像他们前世就认识,难以遏制的亲近感融化在血液里,只一见面就能勾画出无尽的缠绵。

方浩声的侧脸倚着小提琴,微阖双眼,灯光如同潮水一般在他的面庞上起起落落。他在舞台上偶尔会笑,而这种不经意的笑容便会携带着一种隐秘的情感,轻而快地滑进文初的心底。

就像他的笑跨越了千百年,最终才得以再次落在文初的眼前。

文初难得惆怅地叹了口气:“娇姨,你说人到底有没有上辈子的?”

娇姨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,斥道:“就算有,喝过孟婆汤,也什么都不记得了。你还是别胡思乱想了。”

文初点了点头,正给赵经理发短讯确认工作时间,却突然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门铃声。奇怪,自己才刚到上海,怎么会有人找自己串门?文初满腹疑惑,透过猫眼望出去,门外竟然是一脸苍白的方浩声。

他连忙开门,将摇摇欲坠的方浩声拽进屋里,又惊又疑:“出什么事了,怎么大晚上的来敲门?”

方浩声揪紧了衣角,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,皱着眉头沉思良久,站起身来,哑声道:“对不起,打扰了。”说罢就要转身而去。

文初赶紧拽住他,大喊:“你不许走,我不放心!”言罢,两人都愣了一下,方浩声盯着文初,眼底的悲哀愈发浓重。还是文初先回过神来,瞥见方浩声的手指不住地发颤,心底隐隐有些猜测,犹豫了一下,缓缓将手掌覆在他冰冷的耳朵上。

热度激得方浩声小兽似的一颤,惊惧地看向文初,却发现他的脸上写着的不是同情,而是满满的怜惜。于是他不再挣扎,任由文初温热的手掌护着自己的双耳,逐渐平复了呼吸。

“听不见也没有关系,”文初一边说,一边手掌翻飞,“你想知道的东西,我都会告诉你。”他拉着方浩声坐到沙发上,倒了一杯热水塞到他的手上。

方浩声一声不吭地攥着水杯,浅浅抿了一口,默默将剩下的半个身子窝进沙发里。

文初弯了弯眼睛:“你要是今晚不想回去,就留在我这里睡吧。”

“文初,是谁啊?”

闻讯而来的娇姨见了客厅里的方浩声,先是吓了一跳,然而此时的方浩声好似一只在大雨里淋得湿漉漉的猫崽,无由来地激发娇姨的母性。三言两句了解完前因后果,她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,万分心疼地给可怜兮兮的方浩声煮面去了。

 “哇,娇姨真的很偏心啊,明明我今天累得要死要活,还要煮饭给她吃。结果一遇见你,她就这么尽心尽力下厨。”文初一脸不满地抱怨。

方浩声忍不住一笑,眼底竟还有些小得意。

“你们俩在欺负我这方面,估计很有共同语言,”文初撇撇嘴,望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娇姨,重新板起严肃的面孔,“不过,现在你可以告诉我,你出了什么事了吧?”
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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