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戚顾古代】千江有水（十二）
前文：
十二、
抛下你——抛下你？！
“你是我娘？！”
顾惜朝难以置信地抓住了面前女子的前襟，震惊、惶恐和慌乱在他脸上混作一团，反而变成了一片空白。
那名女子满脸复杂地握住顾惜朝冰冷的手，低声道：“是，我就是你娘。”
顾惜朝怔怔盯着面前女子的面孔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，良久，竟拨开了她的手，冷冷道：“无凭无据，你凭什么说我是你儿子。”他重又将手探回腰间布袋，缓缓退向戚少商的身边。
戚少商拧紧了眉头，望着出奇冷静的顾惜朝，三两步上前握住他发颤的手指。果不其然，掌心一片冰冷。母子连心，顾惜朝十有八九已是猜中了，只是他不敢认、不愿认。
那女子也逐渐镇定下来，看着面若冰霜的顾惜朝，不知为何痴笑了一声，道：“又倔又硬，跟我还真是很像。”帐内一片寂静继续道，“相别十几年，我的确没法证明自己是你的娘亲。只不过，惜朝，我还记得将你送到傅府时，正是早春，桃花烂漫，你一手抓着桃花枝，一手揪着我的衣袂。你太聪明了，我看得出你面上的欢喜只是为掩饰眼底的害怕，你好像知道我要把你送走。”
“……闭嘴。”
“所以我把你抱在怀里，握住你的手，也握住桃花，唱起了你最爱听的曲子。你很快就安下心来，软软小小的手牵住我的手指，”女子有些悲哀地望向顾惜朝青筋毕露的指节，“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。”
“闭嘴，我叫你闭嘴听到没有！”顾惜朝抢身上前，抽出小斧抵在女子的脖颈上，两眼通红，眼底含泪，“既然把我丢下了，又为什么要再来找我？！你把我送到傅府的那一天起，就不是我娘了。你都已经不要我了，凭什么还要我认你？！”
女子同样泪水涟涟，不顾兵刃加身，抬起手来抚摸顾惜朝紧绷的脸颊：“我走那一天，就不再奢望你能再叫我一声娘。”
“那你又为何回来找我，”顾惜朝摇着头，指尖一松，神哭小斧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，颤声泣道，“你为何要回来找我？”
他连退两步，身形摇摇欲坠，戚少商连忙上前搀住他，颇为心疼地劝道：“有什么话，坐下来好好说。”
顾惜朝难得没有抗拒戚少商在人前的亲近，反而示弱一般反扣住他的手，无助地摇头，仍旧否认道：“她不是我娘。我没有找到我娘，她不是我娘。”
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虚幻身影如今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，顾惜朝反而有些近乡情怯——或者说，不愿相信。他痛苦地揪紧了眉头，额前沁满细细密密的汗珠，牙关紧闭。
见他这副模样，戚少商更是揪心，握紧了他的手，温厚的手掌贴在顾惜朝的后心，缓缓替他引导体内紊乱的真气。
顾母静静地看着顾惜朝吐出胸中淤血，浅浅地舒了一口气。她转而看向戚少商，打了个揖：“多谢这位戚将军相助。”
戚少商摇了摇头：“客套就不必了。我是看在顾惜朝的面子上，才没把你赶出营的，与其谢我，不如说说你到底为何而来。”
“果然是英雄气概，”顾母惨然一笑，“我叫顾星灿，你既和惜朝同辈，叫我顾姨便是。我这次来，是想带着惜朝离开这里。”
顾惜朝的手指颤了颤，正欲抬头，戚少商却适时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，轻轻摇头，继续问道：“顾姨是自在的江湖人，又怎么会知道惜朝到了连云营？”
“我孤身一人飘零，自然有我自己的消息网。不过我之所以知道惜朝在定西城，多亏了这位孛儿只斤将军。”
正在吃茶品茗的孛儿只斤冷不防被点名，差点摔了茶杯：“这又关我什么事？！”
“短短几个月，孛儿只斤两次败走定西城，吃了大亏，我便料想城中来了了不得的新人物，”顾星灿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孛儿只斤，哂笑道，“再加上他总是在帐中发脾气，稍稍暗访几次，我便知道了惜朝的所在。”
孛儿只斤硬扛着来自戚少商和顾星灿的眼神，冷汗直流，只得拼命喝着茶，以掩饰自己的心虚。
“既然你知道顾惜朝在连云营内过得很好，为什么还要劝他走？”戚少商沉声道。
“因为你，因为这边关很快就要不太平了，”顾星灿的眼神一厉，神态同顾惜朝竟有七八分相似，“我送惜朝去京师，是为了保他一辈子安顺，自然不能留他在连云营这种是非之地。更何况，你可是哈喇国人，和你走得太近并无好处。”
这回轮到戚少商后背冷汗涔涔，他支吾了好一会儿，也说不出个反驳的理由来。反倒是沉默良久的顾惜朝开口了：“我留在哪里，是我自己的事，不牢你费心。”
顾星灿并不应答他，只是掀着眼皮，不言不语地望着顾惜朝，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话。
“比起边关形势，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，你要怎么解释当初为什么抛下我？”
顾星灿眼中的神采仿佛一瞬间熄灭了，她涩涩地眨了眨眼，道：“我没有解释。”
顾惜朝面带讥讽：“没什么可解释的？”
“不，我当时抛下你不为任何理由，只因为你的出生对我而言是个意外。抚养你六年已是极限，我不能带着你继续生活下去。你是我的一个累赘。”
“什——？！”
戚少商正要拍案而起，却被顾惜朝按住了。他倦倦道：“你继续说。”
“我劝服傅宗书接受你，这样你不会忍饥挨饿，我也不必再承担养育你的责任。这十几年，我相信你过得很好。”
“很好，我的确过得很好，衣食无忧，博晓古今，”顾惜朝轻笑两声，突地暴声而起，“可是你想过没有，就是因为你的自私，让我这十几年来都活在一个荒谬的谎言里，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！”
“自私？”顾星灿一怔，继而苦笑，“我的确是自私。可是这一次你必须要听我的，离开定西城，回到京师，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回到傅府，继续做那个向自己妹妹提亲的傻瓜，做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，继续被京城上下耻笑吗？！”顾惜朝气得浑身发抖，紧紧扣住桌沿，“我好不容易……好不容易才忘掉这一切，为什么你要逼我回去！”
顾星灿有些茫然地四顾：“我不是……我只是为了你好。”
“为了我好，你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罢了，”顾惜朝腾地站起身来，直直走向顾星灿，“娘，趁我还愿意叫你一声阿娘，马上离开这里。你已经对我不管不顾二十年了，我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关心。”
帐内寂然无声，顾星灿眨了眨眼，颊边留下几道湿痕。
她不再说话，只是再冲戚少商拱了拱手，惨淡一笑，重新蒙上面纱，转身匆匆而去。
帐外狂风又起，满地黄沙纷乱，扬起的飞尘在日光下闪着金边，很快便同熏黄的太阳混作一团，翻滚着推向远方。不多一会儿，便将顾星灿离去的身影彻底吞没了。
顾惜朝终于哽咽出声，双膝一软，却不如意料之中一般跪倒在地，反而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。他搂住戚少商宽厚的肩，将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颈侧，喘息了良久，才闷闷地喟然。
“戚少商，这下我真的只剩你一个了。”
这章洒满狗血，写得我好快乐
TBC.
